本人Peter退休後修讀了一個醫院牧靈課程，現於某「寧護院舍」當探訪義工。每周兩次探望該院舍的晚晴病人（其病情不可逆轉）及其家屬照顧者，關顧他們在情緒和心靈上的需要。以下我和大家分享一個探訪經歷，如何透過與病者及家人的互動，見證生命的價值及天主的臨在。

病人63歲，人叫「好姐」，六年前確診腦癌，做了14小時腦部手術，切除大部份腫瘤後，她總算渡過難關，但自始需人餵食及照料起居。女兒Helen辭去她在老人院舍主管的工作，全職在家照顧母親。到了去年十一月，「好姐」的病情惡化，需再入院治療。由於她腦內腫瘤已擴大，並壓著腦幹，手術已不能再做了。「好姐」現全身癱瘓，完全失去活動能力，包括說話及吞嚥能力；整天只能右側臥床，需靠胃喉餵營養奶乃以維持生命。當時由於新冠疫情嚴峻，醫院謝絕家屬探望。Helen雖多次要求進入病房內照顧母親，並給她餵食（因她不想母親插喉辛苦），但屢遭拒絕。Helen唯有往見醫院院長，哭求允許母親出院，並轉送去「寧護院舍」接受病人晚期舒緩護理。最後院長簽批，Helen終能在母親的餘下日子，全程陪伴及照顧她。我現在還記得初次探望「好姐」和她女兒Helen的情景。

Peter：「Helen小姐，當我進入你們的房間時，我感到有兩股很強的生命力量相互交流，是「愛的暖流」。是嗎？」

Helen：「對呀！我愛我的媽媽，我媽媽也很愛我。」

Peter：「我看見床上你的媽媽皮膚潤滑，白裏透紅，形態安詳，不似病危呀！我猜想，你一定照料得媽媽很好了。」

Helen ：「她是我媽媽，是我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一個人。」……「媽媽現仍有生命！她是一個人，人應有尊嚴。」（說時有點憤怒與感觸）

Helen遂向我訴說她如何從醫院「救出」了母親的經歷。同時，她感到十分喜悅，因為我能察覺她與媽媽之間充盈著愛，而且沒有把臥床她的媽媽視作「無用的植物人」。

Helen繼續說：「在醫院時，媽媽不能說話，也不能動彈，連按鐘叫人也不能。雖有人送飯卻無人餵食，大小二便都無人理，痛楚亦無人問，有完全被遺棄的感覺。」

Peter：「當時媽媽與你都辛苦了！」

Helen：「現在我們在「寧護院宿」決定不再用胃喉餵食，也放棄所有侵入性治療，讓媽媽自然地回歸天家。她已經七天沒有進食了，水也沒有飲過。」

Peter：「真的嗎？她的膚色很好，形態安詳，看來並無缺水缺糧的跡象，亦無痛楚呻吟。」

Helen：「醫生也覺得奇怪。或許她長期臥床，不言不動，無需太多食物或水，但她排便如常。」

Peter：「剛才你說希望媽媽能安然地回歸父家？莫非你有宗教信仰嗎？」

Helen：「我和媽媽都是基督教徒，媽媽對神有很大的信心，會把一切交託給祂。」

Peter：「難怪她在病痛中仍保持安詳，真是上天給她的恩賜。」

Helen：「對，媽媽有很多恩賜！Peter，你也是信主的嗎？」

Peter：「我是天主教徒，我們皆屬兄弟教會，彼此都是天父的兒女，在主耶穌內得救。」

Helen後來告訴我她很喜歡天主教的靈修，最近還閱讀了幾本聖依納爵靈修書；我亦告之Helen欣賞她對聖經的純熟。自始，每次見面時，我們都會在生命存在的意義、聖經與信仰、各方面彼此交流討論，互相學習；而每次會面結束前，我們都會與「好姐」媽媽三人一齊感恩禱告。

有一次，Helen告訴我她媽媽如何教導她們三兄妹：「記得我六歲時，爸爸離我們而去另娶她人。當時，媽媽並沒有吵鬧，只叫我們不要怪責他，因為他是我們的爸爸。媽媽很善良，我從未見媽媽罵過任何一個人。反之，當她知道隔鄰夫婦要離婚，並打算把剛出世的女嬰送往孤兒院時，媽媽主動提出收養了那女嬰，而這女孩現已長大了，28歲並嫁了人且生有一女孩叫雯雯。雯雯現已4歲了，常稱呼我媽媽「好好姑婆」，而我媽媽亦十分疼愛雯雯。媽媽就是這般良善，她的一生並不好過，慶幸她皈信了主，當有危難時，媽媽會把一切都交托給神，自己就欣然接受所有困苦，一次又一次的難關我們就是這樣渡過。媽媽教我做人要謙卑，她叫我從洗廁開始學習。」

我凝望著閉眼側睡的好姐，並對她的女兒說：「Helen，我相信你媽媽剛才會聽到你對她的讚賞，你確認了她一生的善行，她一定很快慰。從她的面容，我亦看到她的善良、純樸、自然、很美。她雖不能說話，身體不能動彈，但她十分安詳，沒有憤怒、沒有抱怨。Helen，你看看，你媽媽現在正用她的身體與生命靜靜地教導我們。」

Helen：「對。一直以來，媽媽說話不多，她用身教。」（原來，一個躺在床上，不能說話，不能動彈的身軀也能發揮生命的光輝。我深信活著的天主一定與我們同在。）

這時，我靠近「好姐」，並在耳邊對她說：「好姐，你真是一個好媽媽，知否你現在也在教導我們生命的意義？你雖不說話，但你活著的身軀、安詳的形態、過去的奮鬥、對主的信靠、各種善行等等已經教了我們很多了。好姐，十分多謝您！ 講到教導孩子，我自問就不及你了。我有個兒子，因誤交損友，行錯了路，他沒有工作已六年了。容許我現向你有個請求，我知道你信靠主，可否請你為我的兒子禱告，幫他回轉，返回正路？我相信神一定會聆聽病苦人的禱告。好姐，你可否幫我兒子祈禱？」

好姐：（先打開雙眼，然後閉合，表示她願意）

Peter：「多謝您！好姐媽媽。」

接下來的探訪，我每次都坐近「好姐」床邊，10至15分鐘的陪伴，相對無言的交流與學習 。有一天，Helen很高興地告訴我她的大嫂日前到來向奶奶道歉，請求原諒過去曾對她的種種不友善。Helen感到欣慰，因看見兩人復和。

今年1月7日是好姐64歲生辰，病房內掛著Happy Birthday汽球，醫生護士、院牧、好姐的兩個女兒、兒子及兒媳等到來祝賀，我亦在場。大家切蛋糕、唱生日歌、及頌讚禱告，眾人都十分高興。三天後，「好姐」在家人陪伴下，在愛中安然離去，回歸父家。

有一件事，眾人皆不甚明白，或許是一個奧秘。「好姐」住院期間，歷時幾天無水無食，但她仍保持安詳舒態。除氣道因積痰間有咳嗽外，身體沒有絲毫痛楚。究竟是什麼滋養了她的生命？是天主的眷顧？愛的力量？又或是她的意志力，用盡自己每一刻的生命力去愛護及教導眾生？

無論如何，我在這次探訪經歷中，體會到生命的可貴及天主（愛）的臨在。人雖不能控制自己生命的長短，但只要他尚存一口氣，他都能發揮自己生命的光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