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德華多‧歐提斯(Eduardo Ortiz):醫學教授

愛德華多的學識與臨床診斷能力,使他成為西班牙同世代的頂尖醫師之一,但他最突出的特質在於對每位病患的真摯關懷——他總是慷慨地為病患付出所需的一切時間。

愛德華多·歐提斯:醫學教授(收聽普通話錄音)(分為兩部分)


愛德華多·歐提斯Eduardo Ortiz:醫學教授

這篇關於愛德華多·歐提斯的簡短傳記性文章,摘自若望·科弗代爾(John Coverdale)的電子書和播客「相遇:在各行各業中尋找天主。」《相遇》簡單的介紹了幾位人士,他們都活出了聖施禮華在平凡日子裡尋找天主的信息。

愛德華多·歐提斯·蘭達蘇麗(Eduardo Ortiz de Landázuri)是西班牙全國知名的醫師和內科醫學教授,生於1910年。他曾申請過海軍學校,但未被錄取。在面對需要選擇其他職業的情況之下,他把所有可以學習的科目一一寫在紙條上,放在一個袋子裡,然後隨意的抽出一張,上面竟然寫著「醫學」。儘管他以這種有點隨便的方式當了醫師,愛德華多最終深深愛上了醫學,並完全投身其中。

他於1927年進入醫學院,成為卡洛斯·希梅內斯·迪亞斯(Carlos Jiménez Díaz)的弟子,迪亞斯是二十世紀上半葉最著名的西班牙醫學教授。在念醫學院時,他加入了社會主義黨,並擔任醫學生職業協會(一個左翼團體)的副主席。他非常高興看到西班牙拒絕君主制,並在1931年成為共和國。

他於1934年從醫學院畢業,開始在馬德里的一家傳染病醫院工作。在那沒有抗生素的時代,醫院是一個陰沈的地方,但他在那裡遇到了未來的妻子蘿拉·布斯卡(Laura Busca)。她那時已念完藥學學位,正在進行博士研究。他們第一次約會時,蘿拉開了一個條件,她堅持他們要各付各的費用。

1936年西班牙內戰開始時,愛德華多的父親是一名職業砲兵軍官,不幸被共和黨當局判處死刑。因為愛德華多與重要的共和黨政治人物有些交往,所以設法撤銷父親的死刑判決,但條件是他的父親必須在共和軍中服役,但是他拒絕了這個條件。愛德華多和母親、妹妹瓜達露佩(Guadalupe)一起,在父親的牢房裡陪伴他度過了最後的時刻。

父親的處決,無論在宗教上還是政治上,對愛德華多來說都是一個轉捩點。他在學生時代和執業初期,在宗教上是冷漠、不關心的,但是從那時開始,他認真的看待他的信仰。在政治上,他決定不能再是馬克思社會主義黨的成員,甚至秘密加入了長槍黨,這個政黨從意大利法西斯主義中汲取了很多靈感並支持佛朗哥。內戰期間,他在醫院的病房中,庇護了幾十個因為政治觀點不同而有被逮捕危險的人,或者僅僅因為他們是為人所知的虔誠天主教徒。他也在家裡庇護處於險境的人,包括兩名修女。內戰期間,他雖被共和軍徵召為軍醫,但能夠繼續留在馬德里的醫院工作。

1939年內戰因佛朗哥將軍的勝利而宣告結束時,愛德華多因為他的社會主義黨員身份,以及曾經在共和軍中擔任醫療中尉而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。然而也因為他在內戰期間,曾經庇護過一些人,以及他(雖然是秘密的)長槍黨員身份,使他在政治立場上,被判無罪並有資格繼續就業。他在監獄裡獲得一個監督醫療照護的職位,並開設了一間小型私人診所。1944年,他以「營養不良」為題,成功的完成博士論文的答辯。

格拉納達的十年

1948年,愛德華多在格拉納達贏得了醫學教授職位。格拉納達在西班牙算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,位於馬德里南邊250英里(425公里),坐落在內華達山麓,以其傑出的摩爾建築古蹟而聞名。接下來的10年,他進展得非常順利。在醫學院裡,他用創新的方式結合研究、教學和病患臨床護理,使他在當時的醫界中脫穎而出。他成為醫學院院長,並成立了一個約40名醫師和科學家組成的團隊,隸屬於內科醫學系。他經常參加德國和英國的醫學會議,並在國際醫學界慢慢的建立聲譽。1958年,他被任命為該大學的副校長,並具備了成為下一任校長的絕佳條件。他的私人診所也蓬勃發展,逐漸成為格拉納達及周邊地區領先的內科醫師。

愛德華多和他的家人在格拉納達過得非常舒適滿足,並期待在那裡擁有充實和幸福的未來。這個家庭在大學和城市裡交結了很多好友,愛德華多成功的私人執業為他提供了豐厚的薪水,使他們有能力聘請司機,並在城郊擁有一幢美麗的房子。也使得他在大學醫院看窮困病患時,能夠個人支付他們需要的青黴素等藥物的費用。

遷往潘普洛納

1952年,在老磨坊(Molinoviejo,主業團的第一個會議中心)參加了一次避靜之後,愛德華多加入主業團成為已婚成員。同年,有幾位主業團成員在潘普洛納創辦了一所高等教育機構,當時稱為納瓦拉大學(Studium Generale of Navarra)。先從法學院開始,1954年增加了醫學院。創校的同仁希望它能成為一所完整的大學。然而,他們必須考慮到西班牙政府對高等教育的嚴格控制,當時他們並不清楚如何才能夠獲得政府的承認,而成為一所獨立的大學。

在西班牙,學生從高中畢業後,就直接進入醫學院。醫學院的最初幾年僅包括了課堂的教學,沒有包括臨床的部分。這使得納瓦拉大學的醫學院在最初幾年,能夠在納瓦拉省立醫院院區的一棟舊建築的教室中間運作。(在那個時代的西班牙醫院是由政府經營的機構,宗旨在看顧窮困的病人。有錢的病患則在醫師的私人診所就診。如果他們需要住院護理,就得去私人診所。)

在1958年秋天,醫學院擁有原來租賃的舊建築,加上在潘普洛納郊區省立醫院院區內新近完成的一棟四層建築。新設施包括教室、食堂、圖書館、一些基本實驗室和門診診所,但是仍舊沒有病床,也沒有臨床教學的空間。他們需要一所配備病床和手術室的大學醫院,然而資金來源卻還是不明朗。

此時,醫學院院長前往格拉納達去邀請愛德華多加入他們教職員的行列。從表面上看來,這個提議不但一點也不吸引人,甚至是很瘋狂的。這樣的搬遷將迫使他捨棄很多的朋友,並且把全家人的生活連根拔起。潘普洛納是一個以服務周邊農業社區為核心的小鎮。相較於格拉納達,那裡的建築毫無特色,文化與社交生活也乏善可陳。天空經常是陰雲密佈,全年大多數月份至少有十天會降雨。

從專業角度來看,愛德華多將放棄在挑戰的大環境中的安全職位,加入一所新近成立的學校:沒有官方的認可、設施不足、教職員工數目稀少、前途非常不看好。從另一方面來看,能夠成為一所大學計畫的一部分是令人興奮的。計畫如果成功,可能會突破政府經營的官方大學的僵化模式。他能夠根據從導師迪亞斯醫師那裡獲得的願景來塑造醫學院,結合研究、教學和臨床三方面的實踐。最重要的是,他深知主業團創辦人極度的重視這個項目。

他諮詢了妻子蘿莉塔,她的回答是:無論他認為什麼是最好的,她都很樂意去做。他也去拜訪了他的恩師迪亞斯醫師,並尋求他的建議,他也許心裡暗暗希望,老師會勸阻他不要做這樣瘋狂的事。結果恰恰相反,迪亞斯鼓勵他接受邀請。「在我看來,這個邀請非常有吸引力。而且以我對你的了解,我認為這會相當的有趣。」後來在一封信中,他補充道:「加油,愛德華多。東方的三位賢士走得比你更遠,而他們只跟隨了一顆星星而已。」理所當然地,他在格拉納達的朋友和同事都試圖勸阻他。

愛德華多也將他的決定告知了他的老友格雷戈里奧·馬拉尼翁(Gregorio Marañón)醫生。他是馬德里大學內分泌學的教授,也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學者,他的研究橫跨歷史等多個領域,堪稱西班牙最負盛名、且備受尊崇的醫師及作者之一。當愛德華多收到他的回應時,感到莫大的鼓舞:「我一聽到你的決定,就強烈感覺那是相當正確的決定。……納瓦拉學派對西班牙大學精神生活的轉型,與學術成效,可能會產生深遠而決定性的影響。……雖然我認為此事終難實現,如果你心生疑慮,要記得:我將永遠是堅定支持你、與深信你的摯友。」

愛德華多和他的家人於1958年9月搬到潘普洛納,正好趕上1958-59學年的開始。他立即開始教學,並建立適合新條件的研究計劃。他也努力認識潘普洛納的教職員工,包括對學校發展至關重要的省政府官員。

成立私人診所需要花一些時間。當時西班牙在醫術界常見的風氣是這樣的:醫學院的教授通常在醫學院之外,設立自己的辦公室,看診私人病患。在格拉納達,愛德華多遵循了流行的做法。然而在他的導師迪亞斯的建議下,他將收費定得比其他醫師高了五到十倍。他這樣做不是為了致富,而是因為這樣他能夠為自己的家人賺得足夠的費用,同時不會佔用太多醫學院的時間。這個策略運作得很好。人們覺得如果他能收這麼高的費用,他一定比別人優秀,人們很快地就發現,他確實如此。他成為格拉納達及周邊地區富裕人士的首選醫師,在不佔用醫學院太多時間的情況下賺了大錢。他也在醫學院診所免費看診,或以極低收費照顧大量的病患,所以他向來就不只是有錢人的醫師。

潘普洛納醫學院院長以為愛德華多會在市中心某處開設私人診所。然而愛德華多建議要在醫學院裡面看私人病患時,院長感到很驚訝。因為院長顧慮到在醫學院裡會造成一些不方便:某些潛在的病患會認為,在治療窮人的醫院內看私人醫師,是有失身份的。然而,愛德華多卻認為自己這樣做的話,他能夠更盡責地履行在醫學院的使命,並為校譽做出貢獻,儘管無庸置疑地,他會賺比較少的錢。他這個慷慨的決定,果然有效的促進了醫院的建設和發展,後來成為納瓦拉大學醫院,今天,該醫院獲得國際聯合委員會的認證,被廣泛認為是西班牙最好的醫院之一。

抵達潘普洛納後不久,愛德華多模仿美國麻省總醫院,而成立了星期六上午的教學會議。會議包括文獻回顧,討論案例。這些教學會議邀請了許多來自潘普洛納和附近城鎮的醫師參加,有助於提高該地區的醫療實踐水平,並促進了這所新興醫學院的聲譽。

愛德華多是一個工作狂。在他漫長的職業生涯中,他看過大約50萬名病患。發表了200多篇文章,在100多個會議上發言。他教授了無數的課程,指導了36篇博士論文。此外,他還參與了醫學院和大學部大量的行政工作。

他也非常珍視友誼,並為他的朋友騰出時間。在給一位老同事的信中,他說:「如果說,世間有任何事物最能彰顯天主賜予人類的恩寵,那莫過於友誼。一切偉大的事物—好像無私的奉獻,以及隨之而來的愛—都始於友誼。」有一次,他從潘普洛納專程去馬德里,只是為了要親自告訴朋友,他的兄弟患了癌症,而不是通過電話告知他朋友。他的一位同事觀察到:「他工作時,似乎顯得雜亂無章,正因為他受更高層次的標準所支配,那便是慈愛之心。只要他發現有人需要幫助,他便會立即前往援助,無論那個人在哪裡。」

為了要做這麼多的事,他不得不減少睡眠的時間,在星期天和假日,他也去診所看病患。有時他整夜守在病危病人的床邊,也經常在深夜拜訪病人。主要的原因,是為了確保他們能得到適當的醫療照顧。他曾經說過:「凌晨三點,你可能救一條命。但是到了早上九點,你所能做的就只有簽署死亡證明。」其實大部分的時間,他只是想去看望、安慰他的病人。

他經常邀請研究生晚上到家裡一起討論文獻和案例。這些聚會是在愛德華多吃完晚飯(西班牙人習慣在9點到10點半吃晚餐)後,大約晚上11點開始,一直持續到深夜。有時免不了他會打一下瞌睡,但是醒過來以後會繼續工作,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
擁有偉大心靈的臨床大師

愛德華多曾經告訴過朋友:「我們有兩種語言:邏輯的語言和情感的語言。邏輯思維是有限的。因此,當你已達到邏輯的極限,沒有辦法達成協議時,唯一的方法就是使用情感。我一輩子,在生活的各個領域中所做的一切,總是基於情感來行事。」在他對病患的照護中,這一點特別的明顯。

愛德華多的醫學方針是在迪亞斯學派中養成的,他高度依賴他為每位患者編製詳盡的臨床病史。這運作遵循「病患永遠是對的」重要原則。這意味著在病患的疾病敘述中,隱藏著可利用來診斷的線索。如果你仔細聆聽病人,他會引導你得到正確的診斷。隨著歲月的流逝,愛德華多將實驗室的檢驗和其他的現代診斷工具納入他的看診中。儘管如此,他繼續依賴臨床病史作為診斷的關鍵要素。他深信,醫師的根據是在於他「洞悉患者個性的能力。只有這樣,實踐醫療的核心—醫病關係—才能展現其最真實的特質。」

愛德華多在潘普洛納的歲月裡,醫學專業的結構經歷了迅速的改變。迪亞斯醫師將醫學視為一個統一的整體,內科居於頂端,其他各專科則為從屬內科的結構。隨著時光的前進,隨著越來越多可利用的複雜診斷工具,專科也變得越來越獨立。愛德華多很難接受這件事實,因為他認為在醫學裡以病患為核心的整體觀正在慢慢消逝。當大學醫院內原屬於內科的部門陸續獨立成科時,他備感煎熬。儘管他承認這種改變存有某些優勢,但這又似乎表現出醫界正逐漸的忽視病患為一個存在的完整個體。

「病人永遠是對的」這項原則,對愛德華多而言也意味著:極其重要的一點在於重視病人對自身病情的看法、對自己處境和需求的主觀感受。例如,當病患要求喝點酒時,他會認為這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緩解病患的痛苦感,他會毫不猶豫地在晚餐時為病患提供一點酒。他相信「醫生與病患皆可能存在兩種心態。就醫生而言,他可將病患視為臨床案例,遵循診斷、治療與預後的科學法則;或者在不忽略前述前提下,將病患視為承受身心痛苦的個體。病患則可能視醫生為僅是履行職責的專業人員,或珍視醫生的人性層面,視他為值得傾訴的知己。」

愛德華多堅信,「病患需要高度的關注。醫師的使命,不僅是治癒他們。他必須給他們情感、信心和活下去的欲望,有些病人就缺乏這些。」根據他女兒的說法,父親「完全投身於他的病患。他愛他們就像是我們家庭的成員一樣。」

根據他的一位同事,他教學和實踐的關鍵都放在對個別病患的關注上:「當愛德華多在教室或科學研討會中談論病患時,他慣於使用很嚴謹、理性和科學的態度來分析。然而,當他在醫院或在病患床邊時,即使他正在與其他醫師或醫學生交談時,他絕不談論臨床的個案。他們是他的『小病人』,他以特殊的情感照顧每個小病人、寵壞他們。他對病人和他的整體情況的關心,甚至勝過他的疾病。當然,他關心診斷和治療,但他最專注的是這個病人如何處理自己的疾病。他最大的願望是幫助每個人看清病痛含有的正面價值,並能成為一個人改善自己的機會。

當他在醫院巡房時,他經常坐在病患床邊,握住他們的手或輕柔地撫摸他們的頭,很和氣的說話。無論他多麼忙,一旦與他們在一起時,他總是看起來好像他有世界上所有的時間。」

一位與他工作多年的護理師回憶:「我很欽佩他與病患的親切往來。他從未給我任何匆忙或有壓力的感覺。他與他的『小病人』(他經常這樣稱呼他們)的對話很親切。他仔細聆聽,並記錄病患所說的話,即使看起來是微不足道的,他很少打斷他們的談話。病患是唯一的主角。」

一位病患寫信給他:「你恰如其分的言語給我很大的鼓勵,帶來慰藉,更賜予我承受病痛所需的坦然。你宛如守護孩童安眠的善良天使,畢竟病患就像孩童一樣。你無法想像我和家人對你這份善意的感激之情。我們共同的朋友拉納醫生憑著敏銳的直覺所言不虛:『愛德華多醫生憑著他的慈愛與和藹治癒的病人,遠多過他高明的醫術,儘管他的醫術的確治癒了無數的人。』」

1966年,愛德華多成為聖施禮華的醫師。這讓他有機會親自認識主業團的創辦人。他說每次探訪了施禮華後,他都「感到自由自在,像鳥兒般翱翔。」這些會面給了他「渴望在職業生涯中重新開始的衝動。」

儘管從他職業生涯的開始,愛德華多就專注於去認識了解他的病患,並將他們視為值得尊重和關愛的人,但他說,為主業團創辦人看診,幫助他了解「他病患的個性、動機和顧慮,他的恐懼、希望、喜悅與短期的願望。」

獻身於大學

在潘普洛納,愛德華多致力於發展醫學院和大學的其他部門。他大幅地削減了自己在國際學術醫學界建立聲譽的機會,而將注意力轉向機構的實際需求。除了教學、研究和照護病患外,他專注於與地方及省級政府機關協商、結識城市各界人士、籌募資金,並致力將大學診所打造成私人病患願意前往就醫的醫療場所。

他對護理學院及護理人員的工作亦深感興趣。他視護理工作為傳遞基督徒的生命觀、對抗物質主義的關鍵力量:「放眼大學培育的各類專業人才,很難找到一個職業能在抗拒物質主義的戰役中,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。護理人員在病患與家屬面臨生死的關頭時,始終陪伴左右,理應成為真理之光的傳遞者。」他向護理人員傳達了她們工作的重要性:她們是醫師的協助者,而非僅是助手。他敦促她們,在踏入診間時,應該將個人的問題拋諸腦後。值班時,病患應是她們唯一關注的對象。他也鼓勵她們盡力讓病患感到在診所比在家中更舒適自在。

他不斷的給護理師,及其他醫師這種對病患全心奉獻的明確榜樣。一位與他密切合作多年的醫師回憶了一個特別帶有戲劇性的事件。當愛德華多的母親在大學醫院病逝時,他全程守候在她的身旁。但在母親離世後,他只停留了幾分鐘為她祈禱,隨即前往完成他巡房的任務。在返回辦公室的途中,他遇見一位病患的丈夫,有許多話想表達,同行的醫師想用「愛德華多剛剛喪母」為理由,來打斷他們的對話。愛德華多卻悄悄地拉了拉同事的白袍阻止他。同事事後表示「那位丈夫本來可以簡短一些啊,」愛德華多卻回應道:「我們必須為病患留出時間,並向家屬說明病情。」

教師和院長

愛德華多是一位很傑出的教師,始終與學生們保持著輕鬆自然的關係。有一天在醫學院的走廊上,一個學生走近他說道:「教授啊,現在的醫生真是懂得太少了!」「是啊,」愛德華多附和他說道,「但你必須懂得那『少少的』知識,才能通過考試喔。」他總是願意花時間幫助遇到困難的學生,並以深切的關愛對待他們。例如他曾寫信給一名大一的新生,表示願意賜予對方「豐沛的寧靜與力量,使你能夠以單純的微笑接納即將面臨的困境、周遭人們的過失(他們畢竟是凡人,難免不犯錯),以及醫學院第一年艱難的學程中,種種微小的磨難。」提到校園入口處的戶外聖母朝聖地時,他補充道:「如你所知,校園裡有座『美善之愛聖母』的朝聖地。」

他偶爾會對學生動怒,但總能迅速的收斂並彌補自己的過失。有次在會議中,一名學生代表以愛德華多認為不恰當的方式批評了一位年輕教職員,他當場嚴厲的斥責對方,最後甚至說出:「你今後不再是醫學院的學生了。」然而當天下午,他就主動的去找那名學生,給了他一個幾乎將他舉起來的大大擁抱。此事就告一段落。

愛德華多從1962年到1978年擔任醫學院院長,中間在1966至1969年曾暫時 離開職務,轉任大學副校長。從他寫給一位最近被任命為另一所醫學院院長的朋友的信中,可以了解他作為院長的日程安排和生活方式。他堅持需要繼續進行研究、看病患和教學。他強調,行政職務所耗費的時間應該盡量縮減至最低限度。他並建議以下時間的分配:每天2小時上課;1小時看學生;2小時看社會保險的病患;2小時看私人病患;2小時做研究;1小時做院長的工作;2小時祈禱。晚上,1小時學習。如不包括2小時的祈禱,這是每天11個小時的工作日。

當他在1978年卸任院長職務以後,成為大學之友協會的主席。他本來更願意將籌款和培育支持者的工作留給別人,將自己的時間獻給教學、研究和照護病患,但他優先考慮到大學的需要。他在大學之友協會的工作教會了他,「要有耐心,耐心和堅持,最重要的是尋找大學非常需要的朋友,並與他們進行使徒工作。」

大家庭的父親

根據他的兒子卡洛斯,父親認為他的家庭遠比他的職業更為重要。一位同事也證實:「儘管他工作異常的繁忙,無論他從事研究、教學或照護病患,總是全身全心的投入,但他最恆常關切的始終是自己的家庭。他無法如同自己期望的那樣為家人付出更多的時間,但他所能付出的時光都運用得極為巧妙,使每一刻都蘊含著豐碩的成果。」

愛德華多的一個女兒這樣回憶:「父親對我們這些孩子格外的關切。儘管他的工作繁忙,而且壓力沉重,他始終掛念著我們每個人的瑣事,尤其關注母親的點點滴滴。父母倆人感情深厚,彼此心意相通。他以獨特的方式疼愛我們每一個孩子。……溫柔體貼、熱情奔放、積極進取、善解人意、且要求嚴謹,更擁有無比開朗的個性。」

他們在格拉納達時,儘管家裡有司機,但他通常親自開車送孩子們上學,以便能與他們多相處一些時間。終其一生,他盡力與妻子和七個孩子一起吃中午的正餐。他也在家吃晚餐,雖然他經常遲到,但妻子蘿莉塔會等到他回家,晚餐後無論多晚,他們一定會一起念玫瑰經。

愛德華多從不向孩子說教,但他的榜樣對他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。他的一個女兒回憶:「儘管他從未告訴我們應該早起或去望彌撒,但他的生活方式感動了我們。這就是我怎樣養成在上學前去望彌撒的習慣。」

他的妻子回憶說:「家搬去潘普洛納後,起初他似乎能為家人騰出較多的時間。我們全家一起常去附近地區郊遊、去看電影,萬一他需要中途停下來看病人的話,我們就會等候他回來。但過了沒多久,他便完全沉浸於他的工作中了。二十四小時根本不夠用。他總要熬夜研讀至深夜。」

蘿莉塔偶爾會抱怨他的工作太過量,但兒子卡洛斯卻如此的描述:「她當初是在完全了解自己所投入的情況下,而選擇了這條路,她完全理解驅使父親在每個場合行動的深層動機,並與該動機完全共鳴。她常說父親在這方面,從當初他們認識時,他就未曾改變過。她坦言自己深愛的就是真實的他,喜歡他本來的模樣。」

愛德華多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度地投入工作。他在1977年的一封信中寫道:「蘿莉塔非常快樂,她以樸實的態度承受了自己的健康問題,並以平和的心境看待我陪伴她的時間是如此的稀少。這所大學這麼吸引了我,以致最終人們會說:『他把所有事都搞砸了。』這是我們在工作過度時,常說笑的,或許我們確實走得太過頭了。」

他們的一個兒子小愛德華多患有腦部病變,時常癲癇會發作,或爆發憤怒。女兒回憶道,父親對他特別地疼愛,親暱的喚他為「小愛德華多」。無論他做了什麼,父親從不對他大喊或斥責,視他為「天主的珍寶,我們必須悉心照料他。」他們全家在與這位患病體弱的弟弟同住相伴的歲月裡,其他孩子學會了如何以諒解和仁愛的實際方式生活。或許正因為如此,愛德華多視小愛德華多為他們「家庭的救贖」。

當小愛德華多二十歲時,他暴怒的發作已危及家人的安全—尤其對常年背痛的蘿莉塔構成威脅—最終不得不把他送入精神病院。此後愛德華多終其一生,每週至少去探望他一次,通常他選在週日上午快結束的時候。

虔敬的生活

愛德華多的日常生活深受他在主業團獲得的培育的影響。當他在1960年第一次遇見未來的聖施禮華時,他回憶說:「父親,您要求我來潘普洛納協助創建大學,如今我們已達到目標了。」「我請你們到潘普洛納來,並非為了創辦一所大學,而是為了成為創辦一所大學的聖人。」聖施禮華答說。

愛德華多說他從創辦人身上學到三種美德:「一、懷抱對鄰人的熱愛,接納他的局限與缺陷,藉此愛所有的人;二、在日常瑣事中體現超性的感受,使人生的旅程永保歡欣;三、以及對這所大學恆久不渝的熱愛。」另外有一次,他這麼總結了他在主業團所學到的:「其一、優雅地背負十字架,是親近基督的唯一途徑,好像與祂同在,處處皆是平安喜樂;其二、平凡工作可成為追求聖德的管道,這聖德應投射於自己家庭及周遭的所有人身上。」

愛德華多努力完善地生活出主業團成員的生活規範。他對聖母瑪利亞懷有格外深切的敬愛。儘管工作繁忙,他每日正午必然停下工作來誦念《三鐘經》。每天晚飯後,無論多麼疲憊或已是深夜,他總會與蘿莉塔一同誦念玫瑰經。每逢週六,全家會齊聲頌唱《萬福母后誦》以恭敬聖母,愛德華多更常親吻家中的聖母像。納瓦拉大學校園內矗立著一座戶外的聖母朝聖地,供奉著聖施禮華贈予校方真人大小的「美善之愛聖母」雕像。自1966年落成以來,無論風雨交加或道路泥濘,愛德華多都堅持每天會去拜訪那座聖母像。他更堅持每週領受告解聖事。在生命的末期,即使好天氣他也很難走動。有一次,在他通常去告解的日子,街道因覆蓋冰雪而寸步難行。主業團中心主任看到他出現在門口時,感到十分驚訝:「愛德華多,你在這樣的日子來這裡做什麼?」他答道:「我是來辦告解的。」

他非常渴望幫助其他人更接近天主。例如,在生命的末期,他邀請朋友陪他一起避靜。參加的有三位:一名醫學生、他妻子常去買東西的商店老闆,以及一個在當地經商的朋友。他經常與臨終病患談論告解和勤領聖事的重要。

疾病和死亡

終其一生,愛德華多身體都很健康。他雖然有跌倒過和一些輕微的事故,但從未病重到需要臥床。有一天他幽默的對一位同事說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不生病嗎?因為我從不喜歡去看醫師。」

然而,1980年,他體重開始減輕,並出現一些其他症狀。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做個體檢了,卻一直拖延。在接下來的幾年,他體重持續減輕,腿和腳也出現無力的現象。儘管他已正式退休,但他仍是納瓦拉大學之友協會的主席,繼續非常賣力地工作。協會的前任主席在八十多歲時退休了,有一天與愛德華多分享引導他生活的原則:「第一,活著就像我今天就要死去;第二,工作時就像我要永遠活著;第三,努力今天至少做得和昨天一樣多。」愛德華多完全接受了這些原則,然而月復一月,他發現第三個原則越來越難實踐了。

1983年夏天,他終於去看了醫師,診斷出他罹患了轉移性結腸癌。手術後,他開始感受到神經疼痛,迫使他放棄教學和看病,雖然他還是繼續在大學之友協會工作。他因無法參加1983年10月協會的年會,而錄製了一個短訊,他說:「別以為我會難過。事實上,我內心非常平靜。我相信上主總為我們做最好的安排。祂不會遺棄蘿莉塔或我們任何人。只要我們保持忠信,祂必引領我們回到祂身旁,在那裡我們會與我們深愛的大學創辦人—父親(聖施禮華)相會。」

當他生病的訊息傳出之後,當地報紙採訪了他,並發表了一篇兩頁長、題目為「給臨終者的訊息」的文章。在採訪的某一時刻,愛德華多說:「我真正關心的只有一件事。我想去天堂。是的,我相信它的存在,是我享受與天主同在的地方。天堂是怎麽一回事呢?我的心智太過有限,無法理解或解釋。但我渴望前往那裡。

人們說天主使人順服於祂的旨意,這話千真萬確。如今我意識到自己即將離開人世,我不會說自己毫無恐懼……也不會否認自己寧願毫無痛苦的離開世界。然而我仍接受天主賜予的一切。我對祂滿懷信心,自己最殷切祈求的是:這份始終陪著我愛天主的信念,此刻在我最需要它的臨終之際,千萬不要離我而去。」

這篇文章發表以後,許多人聯繫了愛德華多。一位同事索托醫生寫信給他:「我欠你太多太多,是遠超過你的謙遜所能想像的。你散發著堅毅、寧靜,尤其那份與望德、愛德融合的堅定信仰。」

最令愛德華多動容的,是二十年前在診所碰到過的一位男子的來信。那人寫道:

「我曾是小城鎮的市政職員。如今我一無所有:癌症迫使我退休。像你一樣,我也在等待死亡的降臨,但我的等待充滿了恐懼。

我們之間存在天壤的差異。你是『有宗教信仰,卻不涉及政治』,我是『涉及政治,卻無宗教信仰』。你談論死亡時不帶任何的悲傷,我卻充滿了恐懼。你說自己試圖在生命中盡己所能行善,我則試圖活得忘卻行善之事。你相信天堂,我此刻多麼渴望相信。從前我總以為那與我是毫不相干的。

讀完你的訪談後,想到你我共同的癌症(這是我們唯一的相同點),我竟萌生強烈的渴望—渴望前往那個我從未相信過的天堂。

時隔二十年,我再度去辦了和好聖事。上一回是去你的診所看完病以後。你開的處方箋裡竟包含『去辦告解』這項。當時的病痛與恐懼驅使我去辦了告解;待身體康復以後,我就把此事拋諸腦後……。

你73歲,我37歲。年齡無關緊要。我們兩人在去另一個世界的時日所剩無幾。你是被『清楚而有愛德地』告知病情。我卻被『混亂而欠缺愛德地』告知。

我寫這封信,只因感覺到自己此生第一次藉此做件好事。倘若是我收到這封信,得知自己『為他人行善』必將欣喜不已。這無疑是你與我不同的地方,我仍存有虛榮之心。

醫師,如果天堂存在而且你去到那裡,請別讓我落單,縱使我仍然可能不相信。醫師,感謝你的訊息。」

愛德華多盡可能長時間地繼續為納瓦拉大學之友協會工作。對他的主治醫師來說,他看起來「如同一名正竭盡己力的跑者,奮力衝刺直到精疲力竭的抵達終點。他在許多方面都展現了英雄氣概。」

擔任聖施禮華醫師的歲月裡,他深受聖人全心交付的態度所感動—聖施禮華從未質疑或提出任何建議。他決心模仿他這一點,將自己的醫療決策全權的交託給照護他的醫療團隊。初診以後,他本傾向於拒絕化療,但想到聖施禮華如何無條件的遵循醫師的建議,便打定主意將決定權交給他的主治醫師。

在他生命的最後,醫師們曾經為了是否應採取較激進的手術,還是採取自然療法而爭論不休。當醫師告知他,他們認為用自然療法較妥時,他驚呼:「讚美天主!我正在為此決定祈禱。」他始終沒有試圖影響醫師們的決定。

臨終前夕,一群醫師前去探視他時,其中一人神情極度憂鬱。愛德華多對他說:「安德烈斯,讓我們能看到喜樂的面容。這個生命屬於喜樂的人。」

愛德華多確實經歷過恐懼的時刻,也曾為尚待完成的事感嘆,他對訪客說:「真希望能再活六七年啊!」然而他在祈禱中尋得平安。躺在診所的病榻上,他寫信給友人:「我已心滿意足了。畢竟,我們總要向上主奉獻一些什麼。」他對兒子卡洛斯說:「如今我明白,我的一生充滿了意義,就連最平凡的事物也是這樣。」效法聖施禮華的榜樣,他不斷祈禱:「主啊,求祢增加我的信德、增加我的望德、增加我的愛德,使我的心如同祢的一樣。」於1985年5月20日,他懷抱著這份祈願,安詳的離世。

愛德華多的列聖品案件於1998年開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