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宗方濟各頒布的禧年詔書以聖保祿致羅馬人書的話開篇，這句話也成了詔書的標題：「望德不叫人蒙羞。」spes non confundit（羅5:5）這句話蘊含極深刻的意義：當我們擁有真實的望德時，它從不落空。我們或許會軟弱失足，但望德永不失敗，因為天主忠於祂對我們的愛，忠於祂的許諾。
誠然，有時我們期盼的事並未實現。例如，我們可能期待某項福傳工作的成功，或某次談話能帶來特定結果，最終卻未見預期的果實。這是否意味望德落空了呢？不是的，正因為望德植根於天主對我們的愛，我們能像我們的父親聖施禮華所說的那樣，堅信：「永無枉然！」（《鍊爐》278）凡是為天主而做的、依循祂旨意進行的事，永遠具有效力，即便我們未能即時看見成果。或許我們會以另一種方式、在另一個時機看見，甚或此生永不得見。結出的果實可能與預期不同，但我們確知：一切皆不枉費。
簡短開場後，本次的課程將主要重讀禧年詔書的若干章節、我們父親的著作，以及聖經經文。我選讀並略作釋義，是為了幫助我們培養靈魂的內在準備，讓望德得以成長。超性的望德是天主的恩賜，非純憑人力可獲；但我們能預備心靈以領受天主的禮物，尤其是信、望、愛三德。
何謂望德？
望德是一種德行，引領我們信賴未來將獲得的善，那雖不易達成，卻仍有可能實現。望德需具備三項前提：屬於未來、具有難度、且可實現。若不符合這些條件，便不能稱為望德。例如，我不能說「盼望明天登月」，那是荒誕的妄想，因為不可能實現。同樣，若渴望之事毫不費力，也不夠格稱為望德：好像我說，「盼望三個小時之後到家」。儘管世事無絕對的，但從人情常理來看，某些事本質上並非望德的對象。
望德是基本的人性德行，因為人人皆有所望。我們總期盼工作結出果實、美善得以實現、惡劣境遇終將結束。然而如前面所言，望德亦是超性的、屬於天主的三超德之一。超性望德的目標是什麼？是永生、與天主結合、得救、以及天國的無窮喜樂……這才是終極的希望。參與天主的生命是「可能」達成的真實境界，因為祂親自將這恩典賜予我們。
每人心中都駐有本質的、人性的、必要的希望。教宗寫道：「人人都知道什麼是希望。雖然我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，但每個人的心裡都因懷著希望而有所期待和嚮往。」（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1）望德的對象未必是人間確鑿之事，但也非癡妄空想：它是對可能實現之美善的期盼。
超性望德的對象——即滿全並提升自然的希望——是救恩：與天主共融的永恆福樂。聖保祿論及「為了那在天上給你們所存留的希望。」（哥1:5）這份對天國福樂的希望，連結於我們對天主之愛的信賴，也連結於祂為助我們抵達天國所賜的途徑：聖體、祈禱……
對永生的希望至關重要，以至特利騰大公會議曾譴責那些宣稱「期盼天堂是錯誤」或「該行善而不求天堂賞報」的教導。會議聲明：「若有人說：成義者為獲永恆賞報而行善便是犯罪，當受絕罰。」（特利騰大公會議第六期，法典31條）期盼永恆賞報不僅可接受，更是天主的旨意，且與信德、愛德並行不悖。
望德的根基
我們的望德建立在什麼基礎上？答案很簡單：信德。正如希伯來書所言：「信德是所希望之事的擔保。」（希11:1）這是怎樣的信德？是相信天主對我們的愛，這份信德使望德穩固，因為它植根於不可動搖的基石：天主對我們每個人堅定不移的愛。
教宗寫道：「『希望』由愛而生，且建基於耶穌在十字架上被刺透的肋旁所賜予的愛。」（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3）他引用聖保祿的話：「假如我們還在為仇敵的時候，因着他聖子的死得與天主和好了；那麼，在和好之後，我們一定更要因着他的生命得救了。」（羅5:10）望德源於對天主之愛的堅定信賴。
我們需要在生活中培養這份對天主之愛的信德，一種獨特的愛。祂的愛並非是抽象地愛整個人類，而是個人的、親密的。祂愛我們每一個人，此刻直到永遠。上主注視著我們，祂藉著提升與聖化的恩寵臨在於我們內心，以極個人化的方式愛著我們。這份愛是我們的力量，使我們能盼望那雖困難卻可能實現的目標：成為聖人。我們所盼望的終極目標，是與天主圓滿契合的永恆合一。
在靈修生活與克己奮鬥中，當我們需要一次次重新開始時，望德是決不可或缺。我們的望德並非建立在自身的力量上，彷彿這是一場必須不惜代價取勝的戰役，而是基於天主對我們的愛。祂深知我們的軟弱，並仰賴祂無限的大能，這大能正等同於祂對我們的愛。
還需留意：在天主內，認知與愛是一體的。祂完全認識我們，並無限地愛我們。主業團的精神尤其啟發我們體悟：天主的愛真實地使我們成為祂的子女。對「神聖親子身份」的覺醒，能堅固我們的望德，正如我們的父親在一篇講道中所言：「對我而言，我也願同樣發生在你們身上，那種確知自己是天主兒女的篤定，使我充滿真實的望德。這份超性的德行灌注於我們內時，會適應我們的人性，因而同時也是一種極具人性的德行。」（《天主之友》208）
超性的望德提升我們人性中對善（即便是艱難）的盼望能力。深知自己是天主兒女，使我們對終極目標懷有踏實的希望。自身缺點或許會讓我們只敢渴望「得救」，彷彿救恩與聖德是兩回事，甚至視聖德為「苦修的烏托邦」。但我們的目標正是聖德！若生命終結時聖德未足，我們將留在煉獄直到達致圓滿。不經努力難以成聖，因此聖化之路固然艱辛，但藉著天主的恩寵，達成目標的希望成為可能。
正如我方才引用我們父親的話所提醒的：我們的望德以神聖親子身份為特徵。我們有非凡的理由盼望成聖、相信生命的效能，因為我們是天主鍾愛的兒女。我們常默想這一點，此刻亦可偕同聖若望的話深思：「我們認識了，且相信了天主對我們所懷的愛。」（若一4:16）福音揭示：生命的核心在於認知並信賴天主對我們的愛，明瞭我們因祂的愛而成為天主子女，並不斷更新這份信德。
對天主之愛的信賴，引領我們活在祂上智安排的眷顧中，深知我們並未被棄於世間的偶然。天主不僅深愛我們，更非任我們自生自棄：祂愛我們，且在尊重我們自由的同時，始終與我們同在。祂的愛從不遙遠，而是無微不至的眷顧。教宗本篤十六世在論望德的通諭《在希望中得救》中寫道：「天主是希望的根基：不是任何神，而是有人的面容而愛我們每個人和全人類愛到底的天主。祂愛我們每一個人，也愛整體人類。」（31）望德建基於對天主具體之愛的信賴。反之，聖保祿在致厄弗所人書中描述外邦人為「在世上沒有希望，沒有天主。」（弗2:12）望德的基礎是天主，是祂具體而個別的愛。人世間的希望固然存在，但僅限於此世，無法跨越生死界限。沒有天主，人無法擁有對永恆的真實希望。
對天主決意成就之事的確信
基督信仰的望德有一看似矛盾的特質：確信性。我們能夠對一件可能實現、卻非立即或絕對確定的事懷有確信嗎？能夠：我們擁有「確實的希望」，因它基於天主的旨意，以及祂對我們愛的忠信。
「天主的旨意就是要你們成聖。」（得前4:3）這不僅意味天主「願意」我們成聖，更可說祂「決意」使我們成聖。天主賜予我們方法（啟示、聖事……）而不強迫我們的自由；祂賦予自由，同時賜予一切必要的恩寵以達目標。只要我們渴望，就有抵達目標的「確實希望」，因為恩寵永不缺乏：天主是信實的。
我們在聖保祿致厄弗所人書中看到這份確信：「富於慈悲的天主，因著他愛我們的大愛，竟在我們因過犯死了的時候，使我們同基督一起生活——可見你們得救，是由於恩寵——且使我們同祂一起復活，在基督耶穌內使我們和祂一同坐在天上。」（弗2:4-6）宗徒並非說「祂『將要』使我們坐在天上」，而是「祂『已使』我們坐在天上」。這份望德的力量帶來確信，卻仍不失為希望。
我們的父親寫道：「我滿心喜樂，因為我確知：只要我們忠信到底，必將抵達天堂。」（《天主之友》208）對不確定之事懷有確信看似矛盾，實則不然，這正是真正基督信仰中望德的本質。我們對天主之愛如此深信，以至能擁有確定無疑的希望。這希望勝過我們的脆弱與缺陷，使我們確信：如我們父親所言，即便我們帶著缺點離世，仍能成為聖人，因為藉著我們的合作，上主將引領我們達致那以愛之圓滿為核心的聖德。愛的圓滿與缺點的存在完全相容，只要那些缺點並非被接受或刻意保留，而是出於愛心不斷的奮鬥抗衡，縱使此生未能完全克服。
因此，只要我們忠信、持守於祂的愛中，我們確信必將抵達天堂。更進一步：只要我們渴望、並在愛中自由地堅持，我們確信必能忠信到底，因為天主的恩寵永不會捨棄我們。
對「不可能之事」的確信
基督信仰的望德並非虛妄的空想，因為我們仰賴天主的恩寵。因此，在超性層面上，無論是思考個人的成聖，或是主業團使徒工作恆久的效力（包括我們的個人生活與實踐主業團精神的努力），我們都需牢記我們父親所說的：「對不可能之事的確信。」（《書信29》60）望德使我們能對「不可能之事」懷有確信。
這份對不可能之事的確信，首先指向成聖之路。當我們經驗自身的軟弱或有限時，成聖似乎遙不可及。但我們確信自己能達成，因為我們信賴天主的愛，這正是望德的根基。
我們可回想亞巴郎的形象，正如聖保祿在羅馬書中追憶的：「他在絕望中仍懷著希望。」（參羅4:18）我們的父親常提及這句話：「在絕望中懷著希望。」這話看似矛盾，但正確理解下，正是望德的圓滿彰顯：意味著即便按人情常理已無盼望的理由，我們仍能懷抱希望。
因此，基督信仰的望德有堅固的根基：天主親自許諾與祂結合，這正是天國榮耀的核心。但這份希望也在日常生活的許多層面具體展現，其中「使徒工作的希望」尤為重要。正如聖保祿在格林多前書所寫：「你們要堅定不移……要知道，你們的勤勞在主內決不會落空。」（格前15:58）我們的父親曾將這段經文的拉丁文鐫刻於羅馬泰瑞園一處門楣上。在天主眼中，我們所做的一切皆不徒然。
在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宗座詔書中，教宗邀請我們為他人帶去希望，他寫道：「應以包容關注所有處於特別困難境況的人，他們正經歷自身的弱點和限制。」（11）我們必須為他人帶去希望，因為許多人似乎已失去希望。沒有希望、沒有值得奮鬥的、沒有生活意義的目標，會使人癱瘓。我們需在使徒工作中、在關懷主業團內以各種方式扶持的弟兄姊妹時，成為傳遞希望的人。我們必須是帶來希望的人，專注於解決之道而非困難，積極樂觀，成為希望的分享者。
面對個人困境時，我們同樣需要活在希望中。每人都有各樣的困難：當我們意識到自身缺點，面對工作、健康等各類挑戰時，都可能遭遇困境。教宗在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中詳引了羅馬書8:35-39的段落。聖保祿寫道：「誰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？是困苦嗎？是窘迫嗎？是迫害嗎？是饑餓嗎？是赤貧嗎？是危險嗎？是刀劍嗎？……靠著那愛我們的主，我們在這一切事上，大獲全勝。因為我深信：無論是死亡，是生活，是天使，是掌權者，是現存的或將來的事物，是有權能者，是崇高或深遠的勢力，或其他任何受造之物，都不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，即是與我們的主基督耶穌之內的愛相隔絕。」這段經文極為震撼，值得我們在祈禱中反覆默想。
教宗簡要註釋道：「在這裡，我們看到這希望在考驗中堅定不移，因為望德是以信德為基礎，以愛德去孕育，讓我們能在生活中奮勇前進。」（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3）無論遭遇何種挑戰，我們都能堅持下去。什麼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隔絕？權勢、死亡、生活、刀劍、危險、饑餓？不是的，只要我們不願離開，沒有任何事物能隔絕我們。聖保祿告訴我們：「任何受造之物，都不能使我們與天主的愛相隔絕。」（羅8:39）唯有我們自己能用自由意志選擇離開天主的愛。除此之外，魔鬼不能、疾病不能、挫折不能，唯有我們的自由意志可以。正因如此，面對困難時，我們總能在基督耶穌內，對天主的愛懷有偉大的希望。
你的希望在哪裡？
在此脈絡下，重讀我們父親在《聖拉斐爾工作指引》中的這段話，格外美好：「懷著飽滿希望工作：栽種、澆灌，信賴那位使之生長的天主（參格前3:7）。當氣餒襲來（若上主允許這樣的試探），面對看似不利的環境，審視某些情況下，你們培育的使徒工作表面成效不彰時，若有人像多俾亞的父親那樣問你：Ubi est spes tua？你的希望在哪裡？……請舉目超越此生的疾苦（這並非你的終極目標），以那位舊約中堅強而滿懷希望之人的話回答：「因他常紀念上主並全心愛祂」（多1:12）：「我們是聖者的子女，我們期待天主將賜予那些從不背棄對祂有信德者的生命。」（多2:18）（指示，1935年1月9日。參AGP，Biblioteca，P01）面對困難時，我們必須懷著滿盈的希望工作。要栽種，信賴使之生長的天主，不仰仗己力，而在一切使徒工作中將努力奉獻於上主。我們再次確知：我們的希望建基於天主愛我們的確信之上。
因此，在自我奉獻中懷抱希望，慷慨以赴。在使徒工作中、在一切需要為觸及他人而付出努力的事上，慷慨是值得的。這也包括為使徒工作克己，即付出時間、克服困難等。
我們的父親在委內瑞拉時曾經分享：「我剛剛回想起，多年前我們如何開始聖拉斐爾這項工作。我們開始時只有三個人，如今已有成千上萬、數十萬的人。但我們當時懷著希望。據說亞歷山大大帝在準備作戰之前，會先將他所有的財產分給將領。一位將領問：『陛下，那您為自己留下什麼？』他答道：『我留下了希望。』」我們的父親接著說：「當我注視你們時，我也留下了希望。」事實正是如此。這些話能引領我們對他人懷抱希望：當你經驗自身軟弱時，注視你的兄弟姊妹們能使你充滿希望。而這份希望，必須擴展至整個世界。
平安、祈禱、喜樂
教宗論及對世界和平的盼望，這份和平極度缺乏，不僅只因為多麼重大、可怕、與悲哀的戰爭，也源於社會內心的不安。正如我們的父親所言：「良知中沒有平安。」（《主的聊天室》101）教宗寫道：「希望的首要標記，就是為再次陷入戰爭悲劇的世界實現和平。」（《望德不叫人蒙羞》8）我們盼望世界變好，這也是我們對使徒工作效能之希望的一部分。但我們需現實的期待：我們不知未來如何，也無法預測明天。
事實上，默示錄與耶穌在福音中關於世界終結的預言極具震撼性，但這並不奪走我們的希望。相反，它激勵我們行動，至少讓我們力所能及的小小範圍得以改善。反思我們的世界，可見某些國家已高度去基督化；愈來愈多的人，雖是天主教徒卻未領受聖事；在一些傳統的基督信仰國家，過去普遍實踐宗教，如今主日參與彌撒的人口比例也極低。與此同時，世上也有些地方情況好轉得多。在這兩種處境中，我們都確信：人的本質是良善的。正如蔡浩偉主教常說的：「世上有這麼多善良的人！」許多時候，他們缺少的只是培育。我們在使徒工作中遇到的困難，絕不該成為氣餒的理由，而應是祈禱更多、勇於嘗試、親近他人、透過友誼與信任幫助他們。環境越具挑戰，上主越仰賴我們，並非因我們較優秀，而是儘管我們微小，祂卻賜予了我們豐富的培育。因此，讓我們在望德中堅強吧！
這原則適用於一切。我們對祈禱懷有何種盼望？主說：「求罷！必會給你們」（若16:24）。多麼震撼的話語！「求罷！必會給你們。」這絕對真實。有時我們求而未得，但我們相信已以另一種方式獲得，或因我們所求不當。也有時我們恰當地祈求，卻似乎仍未得應允，例如為某項使徒意向或某人痊癒祈禱，對方卻未好轉。這是否意味祈禱無用？不是的。即使未得所求，那祈禱並非無效。透過對天主聖言的信賴，我們能在「望德中確知」：永無枉然。
最後，以喜樂懷抱希望。聖保祿說：「論望德，要喜樂。」（羅12:12）這並非萬事如意的童話式希望，因此他接著說：「在望德中喜樂，在困苦中忍耐，在祈禱中恆心。」我們的父親如此表述：「樂觀、喜悅：天主與我們同在！正因如此，我每一天都滿懷希望。」樂觀、喜悅，因為天主與我們同在。望德幫助我們看見事物積極的一面、生命的美好，因為我們在萬事中看見天主的愛，即使當下未能理解。因此，當我們感到些許氣餒、悲觀或憂傷時，讓我們迅速以發一個偉大的信德回應，建基於這份喜樂的盼望：「此時此刻，天主正瘋狂地愛著我。」我們每個人都應以深刻的信德行動如此宣認、如此思想，這將使我們重新振作。
談論望德時，我們的思念與心靈自然轉向童貞瑪利亞，「我們的希望」。她是望德之母，從她的聖子那裡為我們求得望德的恩寵，使我們擁有並分享這份望德。正如聖伯多祿所言：「若有人詢問你們心中所懷希望的理由，你們要時常準備答覆。」（伯前3:15）
我願以聖保祿這句精彩的話作結：「願那賜望德的天主，因著你們的信心，使你們充滿各種喜樂和平安，使你們因著聖神的德能，富於望德。」（羅15:13）我鼓勵你們常誦讀默想這句話。讓我們常懷喜樂；當人間缺乏喜樂的理由時，讓我們記住：超越一切人間的理由，存在一個更偉大的理由，那就是天主對我們的愛，我們望德的根基。